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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磺起名(辕门外三声炮)

发表于:2023-05-09 16:12:00 来源:村晓起名网 浏览:

邻居大春娶媳妇了,半条街的人都去帮忙。

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这是乡下办红白事的基本原则。一家人要办事,总要找个有点头脸且有着一副热心肠的人帮着张罗,这样的人往往叫做“大总”。大总掰着指头匡算一下,然后指挥人一家家去借桌凳碗盘采买用具,支使手巧的妇女做裁缝手工,指派某个识文断字的掌管账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派行云流水的流程,威风得很。此外,大总还要帮着主家迎来送往,来了客人,大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直着浑厚的嗓门和客人打着招呼,目的是告诉家主快出来迎接,然后在大总的指挥下行礼如仪。

辕门外三声炮

对所有的客人,大总都笑容可掬,一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范儿。唯独对两类人,大总从来不给好脸色,好像脸上装着门帘子,吧嗒落下来,老远就挥着手:去,去,去。

一类是要饭的。遇到谁家办事,要饭的大约等于过年了,在饭场周围转来转去,总会有好心人递给一个馒头啥的,很少走空。大总见了,板着脸撵,乞丐便走,走到大总看不到的地方,三转两转,又出现在某个角落,眼瞅着坐桌的人快吃完了,弄一点残羹冷炙,还有个很有气势的名字,“下山虎”。老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何况这些要饭的?他们扑棱一下飞到这家,再扑棱一下飞到哪家,遇到谁施舍个仨瓜俩枣,咋能饿死人呢。除非遇到天灾,那是天不让人活,人命哪能抗得过天命。

另一类人就是放铁铳的,在大总眼里,那不过是另一种有手艺的乞丐,比只会伸手讨要的乞丐体面一些罢了。再体面,不还是要饭的?

放铁铳,又叫打铁炮,手里握着一支三十公分长的铁炮,斜跨着一个布袋,走街串巷,闻声而来。打铁炮的人信息十分灵通,哪个庄有人娶媳妇,哪家嫁女,谁家死了人,他门清,拎着铁炮就去。

快到地点,停下来,用小铁勺从布袋里搲出火药,装填到火炮里,举着,到了跟前,用香烟把引信点着,通、通、通,三声巨响,响得突然,响得不由分说,响得人群一阵尖叫。

大总便笃笃地跑过来,“谁让你放的!快走!”

打铁炮的脸上堆着笑看大总,不说话。

大总没了脾气,便从账桌上拿出几块钱,扔给打铁炮的,“走吧,走吧。”

打铁炮的并不走,在账桌边上踅摸着,他有的是时间。

有好事的人起哄,“再放一炮,再放一炮。”

打铁炮的对叫嚷的人笑笑,蹲下,作势要装药。

大总慌了,赶紧抓起一包烟递过去,“够了,够了。”

“再给个馍呗”,打铁炮的说。

“给他拿两个馍,叫他走,别添乱了。”大总对灶上喊着,转身就走。

打铁炮的便明白,再放炮也是白搭,于是接过馍,装进口袋,慢悠悠地走了。

“今天挣不少”,看热闹的人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听三老黑说,也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运气,农忙的时候,没有嫁娶,就是死了人,打铁炮的也不去,地里那么多活,谁稀罕挣那两个钱。

三老黑就是打铁炮的,在家排行老三,乡下人给孩子取名字,越贱越好养活,老大叫大黑,老二叫二黑,他是老三,自然就叫三黑,后来年纪大了,人们就在他名字上加了个老字,三老黑。

据说三老黑从小身子骨就瘦弱,人一瘦,五官就容易挤在一起,看起来像没长开,不像胖人有富态相,也不好看,再加上家境不好,好不容易倾尽家产给老大老二娶了媳妇成了家,到了三老黑那里,犯了难。盖不起房子不说,三老黑又看起来有些丑,没有哪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一直拖到快四十岁,托人从南方买了个媳妇,四川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二婚。好歹是个女人,还算勤勉,种地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就把父母在世时住的三间土房收拾一下,算是有了个家。

可惜的是,那女人始终没给三老黑生下一男半女。生孩子这事,和种庄稼一样,错过了播种的最佳时节,种子很难发芽,歉收是一定的。还有种说法,就是三老黑的确身子弱,干那事不行,这也和种庄稼一样,种子是瘪的,种下去也是白种。

时间长了,三老黑也就无所谓了,看到别人为娶儿媳妇东挪西借地张罗彩礼、盖房子,他就释然了,劝人家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别人就冲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活该绝户头!”

三老黑从不着恼,反倒笑嘻嘻地说,“绝户不绝命,无后也潇洒。”

这个人,是没治了。

但三老黑大钱没有,小钱从来没缺过,就是因为他有个手艺,打铁炮。

我见过三老黑的铁炮,一个木头手柄托起一支长约三十公分、直径五公分的铸铁管,铸铁管其实由三根空心铁管组成,每个铁管外侧留有一个小孔。先在三个铁管里装上火药,从小孔处塞上药捻子,放的时候,铁管口冲天,点燃药捻子,通通通,响震云天,几里地之外都能听见。

辕门外三声炮

火药都是三老黑自己配制的,和鞭炮的火药一样,原料是硝、木炭、硫磺,比例是一硝、二碳、三硫磺,也就是一两硝、二两木炭、三两硫磺,在石臼里舂成粉末就行。

除了硫磺是在商店买来的,硝和木炭都是三老黑自己做的。乡下人的茅厕到处都是,基本都在院子外面,时间长了,茅厕的外墙上会渗出白花花的尿碱,三老黑看见了,就拿出随身带的小铲子刮下来,回到家再熬,就成了硝。

三老黑还有个本事,能从尿碱上能推测出哪个人火气大,哪个人身体好,“身体好的人,尿碱厚,做出的火药特别响,有劲”。有的人不信,和他抬杠,他就说,“你看哪个身体好的人不都是蹬噔地放响屁?身体不好,才放闷屁,尿尿也没有劲。”按照三老黑的逻辑,童子尿做硝是最好的,所以,小学厕所的外墙就成了三老黑的宝地。

三老黑有一个很大的布包,双层的,里层装着火药,外层专门装人家给的馒头。只要三老黑把布包斜跨在身上出门,大家就知道他又要出去挣钱去了。除了婚丧嫁娶,谁家盖房子上梁,他也去,三声炮响之后,再说几句恭维的话,谁还不得给他两个钱,再拿上几个馒头?

所以,只要有太阳,三老黑的墙头上,院子里,到处晒的都是馒头。家里就两个人,馒头吃不完,三老黑的媳妇就把馒头晾干储存起来,做面酱。乡下人都说,隔家的饭好吃,三老黑用五湖四海的馒头做出的面酱尤其香甜,酱色金灿灿的,看着就有食欲。

三老黑不抠,做出的面酱挨家挨户送,谁家想要,端个碗到他家,他媳妇二话不说,从缸里搲一碗,“吃完了再来哦。”

有时候遇到大方的人家办事,顺别给他抓一把糖果瓜子啥的,他只要一回村,见到孩子就掏一粒糖几颗瓜子,见了抽烟的人,老远就掏出来递一支过去。一来二去,只要三老黑外出回来,村子里的孩子都排队迎接他,既为了一粒糖果,也为了听他说人家办事的排场,热闹地很。

辕门外三声炮

逢年过节,三老黑也不买鞭炮,拿出铁铳,塞上火药,对着天空乱放一气,比鞭炮响多了,地动山摇地。

三老黑说,装填火药讲究得很,装少了不响,“屁呲地一样”,装多了,会“炸膛”,就是把铁铳炸裂,“会把人炸毁”。

后来读书,知道,铁炮其实应该叫三眼铳,原来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短火器,在古代的兵器谱上就有记载。射击的时候,里面装的除了火药,还有铁砂、碎铁块,在冷兵器时代,这绝对是一种属于杀手锏一样的武器。这种武器,宋代就有,明代最为常见。古代平原上作战,骑兵对于步兵无疑是一种碾压,而对付骑兵最有力的武器,除了大炮,就应该数这种三眼铳。令人纳闷的是,明朝军队已经拥有了红衣大炮和这种三眼铳,却依然没有挡住清军的铁骑,唾手之间就葬送了大好河山。看来,光有先进的武器是不够的,关键要看这些武器掌握在谁的手里,如何发挥最大的用处。

当然,这种三眼铳也有弊端,一是射程不远,还比不了弓弩,二是装填速度太慢,一次只能连射三发。火器流行的时候,三眼铳便从军队黯然退役,流落到民间,反倒成了三老黑们谋生的工具。

辕门外三声炮

如果我们的先人能够多一些科研精神,对三眼铳加以改制优化,也许就在世界上率先研制出了手枪步枪机关枪,倘真如此,历史会不会重写?

三老黑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他很满足种田之余这种走乡串户的营生,总能挣些零花钱,挣来各种牌子的香烟,吃不完的馒头,还有说不完的见闻。对于一个无儿无女无负担的家庭来说,这已经是快活逍遥的小康日子了。

至少,我是羡慕三老黑的,每一次听到铁炮的三声巨响,我都会想起豫剧《穆桂英挂帅》里的唱词:“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国臣……”有时还会不由自主低跟着哼唱。估计三老黑也是,一个时时在心里唱歌的人,谁能说他不快乐?

可惜的是,有一年秋天,三老黑在打铁炮时,不知怎么突然炸膛了,而且是破碎性炸膛,炸开的碎铸铁有几块打到了脸上,血糊流拉地。伤养好后,三老黑再也不打铁炮了,也不再出门,香烟也戒了,整天蔫蔫的,像拉秧子的瓜。只有看到谁家办红白事的时候,他才站出来说,“你这个不行,某年月日,某家人办事是这样的……”

去年春上,我在大别山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恰好遇到一个村子里有人在办喜事,便站着看热闹。突然,通、通、通传来三声巨响,那个村子坐落在一个山坳里,那三声巨响便在山坳里久久回荡。循声望去,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挟着一支铁铳,铁铳上的硝烟还没散尽。

那一刻,我想起了三老黑。

(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