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学过《山村咏怀》这首诗：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一去二三里

这首诗用词及其简单，节奏欢快明丽，读起来琅琅上口，令人印象深刻。但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通篇诗中没有用到一个动词。其中“去”指距离，一去是一眼望去，也不是动词。我们知道一句话若没有谓语，严格来说就不能算作一句话。此诗通篇没有谓语，却没有影响我们的阅读和理解。这种写法是不是很神奇？

原来‬作者‬是运用了‬一种‬修辞‬手法‬，即‬列锦‬。通过列锦的‬表现手法把烟村、人家、亭台、鲜花等景象排列在一起，描绘出‬一幅优美‬的田园风光图。

何为列锦

所谓“列锦”，就是全部用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经过选择组合，巧妙地排列在一起，构成生动可感的图像，用以烘托气氛，创造意境，表达情感的一种修辞手法。

“列锦”又称“列词”，最早大约见于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一书。从诗词鉴赏的角度，有人也把“列锦”叫“意象叠加”或“名词叠加”。

列锦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特殊的修辞方式。这个名称是当代修辞学家谭永祥提出的，他对列锦的解释是：古典诗歌作品中一种奇特的句式，即全句以名词或名词短语组成，里面没有动词或形容词谓语，却同样能起到写景抒情、叙事述怀的效果。如‬：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古道西风瘦马

三句‬诗‬一连‬用了‬九个名词性‬词组‬，推出了九个意象：“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每组都像‬一个特写镜头，所剪取的景物都是大自然中平淡无奇的事物，经作者巧妙的艺术安排，描绘了一幅秋风萧瑟，苍凉凄苦的村野秋思‬图。寓情于景，‬渲染了游子漂泊在外‬的‬‬思乡之情。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用“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仅十个字，六个名词构成六个意象，勾勒出一幅完整的黎明前商山早行‬画面，声响、色彩兼具‬，远景、近景交互‬。是‬时‬，残月未落，雄鸡报晓，茅店旅人听到‬鸡鸣声，便‬收拾行囊，早早起来上路，可算得上是“早行”了；然而木板桥上面的凛冽凝霜，已经有散乱的足迹了，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两句诗无一闲词，尽得“早”之风流韵味，使得“早行”之情景宛然在目。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在古代诗词中诸如此类的佳言妙句还很多，像“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陆游《书愤》)，“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马戴《灞上秋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望海潮》），“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晏殊《破阵子》）等

“列锦”不仅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大量运用，而且存在于散文、小说各种文体中，大家‬在‬日常‬读书‬学习‬中，可以‬多留意‬一下。

修辞技法

列锦是‬一种很实用的‬修辞‬手法‬。可以‬用来‬状物‬、写景‬，也可以‬借以‬叙事‬、抒情‬。好的列锦，言有尽而意无穷，具有凝练、简约、含蓄‬、意境化‬的特点，可以诱发读者的想象，给人以美的享受，这在古诗词中不乏其例。我尝试把列锦技法进行技术‬性‬分析，列锦技法‬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点‬：

• 关联事物，巧‬列‬词语

构成列锦的心理基础是联想。诗人常常借助于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将几个相互关联的词语罗列起来，构成意象的组合与叠加，营造特定的情景和境界，让读者去感知画面之间的流动和联系，从而把握作者所描绘的复杂事物和要‬抒发的复杂感情‬。

因此学习‬列锦，我们要注意事物‬的文化‬意象‬‬。不同物通常‬具有不同的文化‬意象。比如‬在中国文化中，折‬柳代表送别‬，青鸟‬代表‬信使；梅花‬松柏‬‬代表‬高‬洁‬，落花流水‬代表‬无常‬等等‬，正因为事物有‬意象，‬才有‬了‬列锦‬能‬以物‬喻‬人，‬才有‬我们‬‬睹物思情‬！

《乐记》中说：“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在古诗文中，常有以物喻人的手法，或为委婉地表达情感，或为给人物本身填色。例如‬：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

江湖夜雨

诗人巧妙‬的用了六个名词排出十年间的景色，写出了老朋友十年间的暂居与久别、漂泊与思念、惬意与失望。上句追忆京城相聚之乐，下句抒写别后相思之深，意境优美，令人回味无穷，充分表达了诗人的哀伤与欢乐。

这些‬词语‬包含‬很多‬‬意象：第一句中‬“‬桃李芳菲”，“春风十里”，“把酒言欢”，皆为‬‬欢快‬喜‬悦之‬场景‬；第二句‬中‬“江湖险恶”，“夜雨羁旅”，“十年孤灯”，尽是‬‬孤苦无依‬之‬情形‬。这些‬意象‬蕴含在我们的文化里，甚至早已‬‬融入‬我们的‬灵魂深处。可以说‬列锦是一门关于‬语言‬意象‬‬和‬词类‬组合的学‬问‬。

• 构造‬场景‬，形成画面

看似孤立的词组之间并非毫无关联的，甚至说有意的孤立造就了关联。我认为列锦的句子至少有两方面的关联：一方面，罗列的词组（事物）之间会通过内在联系组成一个个小场景。另一方面，每个小场景之间又处在一个共同的大生态和意象之中。第一个方面的一个个小场景类似我们摄影，拍出来一张张的照片；第二个方面类似把照片合成视频的过程，通过渲染，一张张照片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如：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红泥小火炉

这首诗的前两句就是用了列锦的手法，新酿好的酒，烧的旺盛的小火炉，简单的两个事物，但是和整个冬天的大背景联系起来就显得格外的温暖。这两句，色彩显目，充满温情，语言又是格外的简单朴素，透露出作者邀请友人的诚心。

• 意象组合，情景交融‬

列锦‬省去谓语动词‬‬和‬‬很多修饰‬成分‬，给‬诗文‬‬留下‬了很多‬空白‬，‬因为‬留白‬了‬，意境‬就跟着‬来了‬。其艺术效果类似于电影剪辑的蒙太奇效果，可激发读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审美情趣，言有尽而意无穷。

蒙太奇手法

正如爱因斯坦在《蒙太奇在1938》中‬指出的：“把无论两个什么镜头对列在一起，它们就必然联接成新的观念，也就是由对列中产生出一种新的性质来。”两个蒙太奇组接镜头“更像二数之积，而不是二数之和”。两个镜头的并列会形成新特质，产生新涵义。同样，诗歌中‬词语‬和‬画面的‬并置，也不是简单的数量上的堆砌，它引发了诗意的质变，是诗人的一种艺术创造。

通过画面‬的组合‬，事物‬和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被揭示了，我们的联想也从对景物的感知转入对人物的情感共鸣之中。如：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灯下白头人

诗人撷取了“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等四个具有代表性的意象。一物‬一‬人‬，屋外‬屋‬‬内‬，一个‬描述‬‬空间‬之‬‬艰苦‬，一个‬表达‬时间‬之‬‬‬无情‬。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将一个穷愁潦倒的老人的‬生活画面展现在读者眼前，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烘托了作者‬内心‬的辛‬酸与悲哀之情‬。用树之落叶来比喻人之衰老，树叶在秋风中飘落，和人的风烛残年何其类似！人和物两个意象复合为一体。

结语

讲到这里，今天的内容就接近尾声了。本节‬我们主要讲了列锦修辞的定义，我们‬知道‬了‬列锦‬是‬通过‬名词‬或‬名词性‬词组‬的‬排列‬组合‬，借以‬叙事‬、抒情‬的‬一种‬修辞‬手法‬；接着，我们‬简单谈了一下列锦的表达效果。最后，结合例子‬，‬我们‬分析‬了列锦修辞的‬三个‬核心‬技法，掌握‬这些‬技法‬将‬有助于‬我们‬更好‬的进行‬‬诗词‬鉴赏‬。如果‬有机会‬在‬说话‬、写作‬中‬，偶尔‬运用‬‬一下‬列锦‬，就‬更‬能‬体会‬列锦‬‬是‬何‬‬其‬美‬！何‬其奇‬！何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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