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鄙而又可怜的母亲

——看“红楼”品人物之赵姨娘

文/王思雨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红颜。

打开“红楼”，我们走进美丽的大观园，看到了许许多多像水一样柔情，像花一样美丽的女子，她们或超尘脱俗，或端庄明艳，或温柔可亲……给广大读者们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然而，今天我们要说的这位女性，不仅与上述这些美的词汇毫不沾边，还极其地不讨人喜欢，她就是荣国府的“奇葩另类”赵姨娘。

赵姨娘是从小生长在荣府的家生奴婢，后来嫁给二老爷贾政为侍妾，并生下了探春和贾环姐弟俩。她的身份也由原来的奴仆变成了半奴半主的姨娘。虽说有儿有女，也有丈夫的喜爱，在其他下人面前她也是“赵姨奶奶”，可是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在贾府真正的主子面前，她依然只是个卑微的奴婢。

平时，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她要掀帘子、端茶倒水，就是见了凤姐、宝玉等小辈，她也要起身陪笑问好，而她的一双儿女只能认正室王夫人为母亲，称呼她为“姨娘”。

赵姨娘是整个贾府“著名”的“万人嫌”，她为人粗鄙愚蠢又荒唐糊涂，可能是长期被上层主子压制的原因，她的个人心态严重失衡，经常上窜下跳地出来惹是生非，而每一次的闹腾换来的结果都是灰头土脸、贻笑大方，导致她在荣国府的处境更加难堪，也生生把自己闹成了人人鄙视厌弃的“小丑”和行走的“笑料”，连她的亲生女儿探春也不待见她。

在赵女士身上真正体现了什么叫“生命不息，闹腾不止”的“人生哲理”，她不仅有着超强的“闹功”，还有一“特异功能”就是自带“音响效果”。

只要她一出场，基本上伴随的都是鬼哭狼嚎、鸡犬不宁的“混杂乐”。

下面我们就说说赵女士在荣府做的那些滑稽可笑的荒唐事。

首先，用邪术伤害王熙凤和宝玉。

因为不着调的行为常被“大总管”凤姐辱骂训斥，又因为嫉妒宝玉嫡子的身份，于是，在女神棍马道婆（宝玉的寄名干娘）的怂恿挑唆下，她竟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外加一张巨额欠条，联手马道婆想用“五鬼魇咒法”害死他们俩，这样贾环就能继承贾政的全部家业了。

果然，凤姐和宝玉被她们在背后整得发疯的发疯、打滚的打滚。一时间，整个荣府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地乱作一团。赵姨娘则高兴得乐不可支，眼看“胜利在望”，她竟一时得意忘形，屁颠屁颠地跑到贾母面前，让贾母赶紧准备宝玉的后事，这愚蠢的操作，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是她做的。正伤心欲绝的贾母立刻大怒，狠狠地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并大骂她是“混账老婆”。后来，有一僧一道赶至荣国府，用宝玉佩戴的通灵玉石救下了他们叔嫂俩，而赵姨娘也在贾政的呵斥声中灰溜溜地离场。

其实，就算没有宝玉这个嫡子，还有贾兰这个嫡孙，以贾环不成器的样子和他庶子的身份，贾政的家业也绝无可能给他，赵女士赔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其糊涂愚蠢可见一斑。

她唯一该庆幸的是，荣府没有深究这件事，至于为何没有深究，很可能是老奸巨猾的马道婆销毁了所有证据，无凭无据的事，府里自然无法追究，只能不了了之。否则，以赵女士的胆大无脑，今天是马道婆挑唆她，明天再来个牛道婆、驴道婆、骡子道婆，谁能保证她不会做下次呢？

说过了她害宝玉、凤姐的事，我们再说说她大闹大观园议事厅的糗事。

这年元宵节过后，凤姐因劳累致小产而不能料理家事，王夫人就命李纨、探春和宝钗三人暂管府里和大观园的事务。谁知，这个时候赵姨娘兄弟赵国基突然去世了，按府里的旧例，凡是家生奴婢收房的姨娘，若家中有亲人去世的给20两银子的安置费，凡外面买来的奴婢收房的姨娘，如家中有亲人去世的则给40两的安置费，探春就按规矩给了赵姨娘20两的安置费。

可是，前段时间宝玉房里的丫头花袭人的母亲死了，王夫人却给了40两银子。这个花袭人是府里买来的丫头，为人圆滑世故，很善于讨好谄媚上司，因此深得王夫人信任，竟把她内定为宝玉未来婚后的“准姨娘”，虽然没有走任何纳妾的形式，但其平时所享受的待遇却和赵姨娘一样。因为是王夫人定下的，府里的众人也就默认了她“准姨娘”的身份。

赵姨娘听说亲女儿当家却只给了她20两银子，顿时“闹功”又复发了，她火急火燎地跑到大观园议事厅，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呼天抢地地大骂女儿没良心，亲舅舅去世才给20两安置费，自己熬了大半辈子竟连袭人都不如，气得探春当场翻脸：“我的舅舅刚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来个舅舅？”确实，只有王夫人的兄弟才是探春真正的舅舅，赵姨娘被怼得无计可施，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原以为亲女儿当家，会多照顾一下自己的娘家，没想到弄了个灰头土脸，自讨没趣。

当然，除了上面两件事以外，最“精彩”的场面要数赵女士在大观园怡红院内“大战群戏子”的滑稽闹剧。

这天，宫里的一位老太妃病逝了，贾母带领贾府所有的长辈家眷们前去吊唁，贾环就趁父亲不在家逃学到宝玉的怡红院内玩耍。恰巧，小戏子芳官得了一包蔷薇硝正拿给宝玉看，蔷薇硝是治疗春癣的一种护肤品。贾环看见了就向芳官讨要一些想送给自己喜欢的丫头彩云，不过这蔷薇硝是朋友蕊官送给芳官的，她不想给贾环，就随便拿了包茉莉粉冒充硝给了贾环。

贾环得了“硝”后立刻去找彩云，兴奋地递到她手上：“我得了包好的，送给你擦脸。”彩云一看却笑了：“她们哄你这乡巴佬的，这是茉莉粉。”贾环一时尴尬，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也是一样的，留着擦脸吧，比外面买的好。”彩云也不计较，就收了起来。

可是，在一旁的赵姨娘却气炸了锅，她认为是芳官明显瞧不起贾环，欺负贾环才不给他蔷薇硝的，贾环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少主子，芳官这个不入流的戏子仗着宝玉的几分宠爱，竟不把贾环这个少爷放在眼里，实在欺人太甚！

于是，消停了一阵子的赵女士又再度“闹功”上身了，她不顾贾环和彩云的劝阻，气势汹汹地前往怡红院找芳官算账。

经过前段时间的“闭关修炼”，“闹功”更加“出神入化”，这次直接动手了。

一进门，看见芳官后，上来就给她化了个“僵尸妆”，把那包白色的茉莉粉狠狠砸在芳官脸上，然后破口大骂：“小娼妇养的，你是我家买来唱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下三等的奴才都比你高贵些，你倒会看人下菜碟……”芳官头上、身上全是“面粉”，顿时成了恐怖片里的“白无常”，也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我又不是姨奶奶买来的，姨奶奶犯不着骂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听到“奴才”俩字，赵女士像被捅了心窝子，上来又给了芳官两个大耳光，芳官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铁头功”撞在赵女士怀里，两人立刻厮打起来，从屋里打到院子里。

芳官的朋友蕊官、藕官等五六个小戏子，听说她被欺负了，也加入了“战斗”中，两个人的斗殴变成了“群体大混战”，赵姨娘虽是荣府第一女“战神”，无奈双拳难敌众手，被这群小戏子们围在中间，揪头发、扯衣服，狼狈不堪，只能顾头不顾腚地乱抓乱挠。

双方一番“驴打滚”式地较量后，赵女士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地瘫坐在地败下阵来。后来，探春、李纨等人赶到才喝止了这场闹剧。

赵姨娘捂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捡起掉落的一只绣花鞋，嘴里骂骂咧咧地悻悻而去。

本想教训一下小丫头，树立一下“威信”，想不到竟意外地长了别人志气，还被一顿围殴，沦为笑柄。

不过，让人感觉诧异的是，赵姨娘虽在荣府“臭名远扬”，有一个人却很喜欢她，那就是她的丈夫贾政。书中多次出现贾政下班后仅是和王夫人寒暄几句后，就直接到赵姨娘房里休息就寝的情节。别忘了贾政还有个小妾周姨娘，贾政却很少到她那里去，周姨娘也无儿无女被忽略得像空气一样。

或许人都有两面性吧，在外人面前荒唐不着调的赵姨娘，在自己丈夫面前应该是一副温柔体贴、善解风情的样子吧，赵姨娘应该是个美女（看探春的长相就知道），年龄也比贾政小很多。相比容貌一般又拘谨刻板的王夫人，赵姨娘年轻貌美又活泼开朗，因为是丫头出身，也绝不会像王夫人那样整天端着个架子，所以她的出现完全填补了贾政内心的空虚，只有在她面前，贾政才能卸下生活的面具，做一个真实的男人，做一个真正的丈夫，这应该就是贾政独宠赵姨娘的原因吧。

所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赵姨娘之所以“乐此不疲”地四处闹腾，根本原因也是为了她的儿子贾环。她不仅是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她深知自己身份卑微，难以罩着自己的孩子，所以想尽量为儿子多争取一些利益，让他以后的生活能更好一些。

只是她没读过书，见识浅薄，又耳根子软，架不住别人的挑拨离间，才闹出诸多笑话，种种不堪的表现也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的母亲想庇护自己孩子的一种手段罢了。

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她也爱自己的孩子，不过也是因为她没文化，情商又低，不善于与孩子们沟通交流，当与孩子们之间出现隔阂矛盾时，她的处理方式总是简单粗暴，也使得一双儿女与她感情淡薄，不愿亲近她。还有那个所谓“慈悲心肠”的正室王夫人，表面宽宏大量，实则对她极尽算计打压。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赵姨娘的两个孩子，女儿探春在王夫人身边长大，儿子贾环却在赵姨娘身边长大。按说在封建社会里，妾室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的，妾室的孩子只能交给正室抚养，认正室为母亲，可为何贾环能留在赵姨娘身边呢？是王夫人贤良，不忍他们母子分离吗？当然不是，这恰恰是王夫人的阴险狠毒之处。

在她内心，她极度憎恨赵姨娘，更憎恨贾环这个庶子，她已经有了金尊玉贵的嫡子宝玉，她不愿意抚养贾环，更确切地说，她不愿意贾环留在她身边，享受最好的资源和最好的教育，如果贾环这个庶子和宝玉一样优秀，以贾政对赵姨娘的宠爱，绝对会影响宝玉的地位。于是，她把贾环直接推给了赵姨娘，而把探春留在了自己身边，因为探春毕竟是个女孩，是要嫁人的，再优秀也动摇不了宝玉的地位。她太清楚赵姨娘的行事为人了，贾环留在她身边怎么会有出息呢？

果然，正如王夫人所愿，在赵姨娘“光辉形象”的影响下，贾环被教育得举止荒疏、猥琐不堪，成了府里人见人嫌的“小冻猫子”，而探春却出落得“俊眼修眉、文彩精华”让人见之忘俗。更重要的是，因从小就不养在赵姨娘身边，探春对这个亲娘的感情也不太深。

就这样，王夫人既毁掉了贾环的人生，又夺走了探春这个女儿，还为自己赢得了“贤良”的“美名”，真是一箭三雕、杀人不见血的“好计谋”啊！

可惜憨憨的赵姨娘却看不透这一切，还人前人后大赞她是“好太太”，真是可悲又可怜。

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中，探春后来远嫁千里之地，赵姨娘不仅不难过，还幸灾乐祸地诅咒自己的女儿将来和迎春一个下场，我认为这不仅严重违背曹公的原意，更是在漠视天理人伦，赵姨娘也是有感情的人，毕竟血浓于水，母女之情绝不会冷漠至此。

我更欣赏87版电视剧《红楼梦》对赵姨娘母女最后感情戏的处理，我认为这才符合曹公的本意。

当即将远嫁异国他乡的探春，一身华贵的凤冠霞帔出现在赵姨娘面前，来与她作最后的告别时，母女俩四目相对，眼含泪花。探春突然一下子扑到赵姨娘怀里悲切地喊了一声“娘”，这一声“娘”瞬间唤醒了赵姨娘心底尘封许久的母爱，她紧紧地搂住女儿，母女俩哭得肝肠寸断、泪湿衣襟。这一刻，曾经的所有隔阂和矛盾都随着这声“娘”而烟消云散。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女儿喊她娘了，明天女儿就将作为和亲的公主远嫁外番海隅，这也是母女此生最后的见面了。此时此刻，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儿倾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那华丽的婚船扬起风帆，即将远行，泪流满面的探春缓缓走到送行的亲人面前，俯下身子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亲人最后一眼，在侍女的陪同下慢慢走向甲板。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她失态地走到前面伸出双手，想再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却被王熙凤一把拽回，并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的低声哭泣。因为卑微的身份，她连跟女儿告别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泪眼婆娑地望着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知道，女儿这一去将是天各一方，再无相见，这一别将是天涯海角，永无归期，唯有在心里深深地对女儿说：“孩子，保重！”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并没有交代赵姨娘的结局，可是随着贾府的全面败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的结局又能好到哪去呢？

若有来生，更希望她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家为妻，生儿育女，平淡自由，人生又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其实，她能有多少坏心思，不过是一个粗鄙可怜的母亲罢了。

【作者简介】王思雨，女，笔名：诗雨年华，80后，山东临沂人。临沂市作协会员，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作品见于《新疆文学》《临沂日报》《东方散文》《今日头条》《双月湖》《鲁南商报》《钻石文艺》《临沭文学》《山花》等各大报刊和网络平台。

壹点号真言贞语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6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