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哄睡周游，即使四岁了，小姑娘睡着还喜欢跟小时候一样，蜷缩成一团，变成一个大煤气罐罐，听着小孩均匀的呼吸声，林嘉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何时起，感觉自己的身体对环境特别敏感起来，即使回趟老家，身体也要三四天才能适应下来，枕头睡不惯，床铺不习惯，饮食不习惯，去厕所都变得不规律，本来一天一次，变成几天一次，大号出不来，弄的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出去旅游也是，明明很高兴，但也难掩疲惫，怪不得只有年轻的时候才有说走就走的勇气。

过了三十岁，方方面面提醒自己，要开始面对衰老。林嘉心里想着，有点伤感。她总感觉自己还是二十几岁，总会恍惚是何年何月何日。

还有一点，生活中记忆力衰退严重，但很多年前的事情却总是不断在脑中盘旋。可能脑容量就那么大，以前的事情占了太多，现在的事情就容不下了。真是该想着的无法记下，该忘却的无法忘却。

林嘉面对着深深地黑暗，不自觉重重叹了口气。

大学时候，多开心啊。

林嘉和杨柳很要好。那时候俩人自封文艺青年势要自由自在到老。

看安妮宝贝，看三毛。都梦想跟三毛一样万水千山走遍，浪迹天涯。整天混迹学校的各种论坛，写诗写文。

杨柳更是其中翘楚，诗写的极好，经常会在校报发表，而林嘉，也写点豆腐块的文章，还获过一些小奖。

杨柳算是学校名人，在计算机学院也是院花级别，还在学校网站挂职。虽是理科生，也穿越大半个校区混迹文学院，很有些才名。

林嘉性子柔和些，有点软弱，杨柳披肩黑发，眉眼都是淡淡的，但性子却烈些，凡事喜欢弄个明明白白。

大学里追她的人很多，体育系的，国防生，电子系的，工程系的，本系的，感觉大学男生对长发女生有特殊偏好。杨柳总不缺追求者，但杨柳跟人家相处个几天几月便散了，次数多了，便有不好的流言蜚语，杨柳心再大也有些懊恼，干脆谁也不理了。

林嘉喜欢这样性子的女生，一个杨柳，一个许清，都是如此。直接，不委屈自己，爱谁谁。

大学生活，就是泡图书馆，看各种闲书。谈着自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恋爱。有一阵俩人还相约单身一辈子。可那时候林嘉还没认识冯鹰。

林嘉那时候真以为和冯鹰会白头偕老，大学里天天腻在一起，谁知道大学刚毕业，林嘉还没签好单位，冯鹰就已经找好当地富二代，直接提了分手。

这给林嘉的打击是致命的，很长一段时间如行尸走肉一般上班，办公室文员，证券分析师，说得好听，也是打杂的。

林嘉觉得自己忘了自己，杨柳一直在旁责备她的恋爱脑，让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的生活，何苦呢？男人有的是。

后来也认识几个男人，感觉也都是不咸不淡，无可无不可。甚少有人上心，也甚少对人上心。

后来30多岁，遇到周海洋，未婚之前，周海洋表现的真的没得挑，凡事先问她，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都是紧着她。但凡林嘉不满意，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甚至很多次，林嘉哭起来想要分手，周海洋都跪下求情，都做到这份上了，

在这个大男子主义横行的地域，也答应婚礼从简，结婚以后过年可以各回各家，孩子想生便生，还能再说什么，于是林嘉嫁了。

可结婚以后，全然变了天。

这到底还是一个男人嘛？难道是孙悟空给变了个戏法，来了个大变活人？

三言两语，就是女人的半辈子。大同小异的普通人生活。而孙茜茜，却是例外，同青梅竹马直到婚纱，一直被捧在手心里。这样的爱情羡慕不来。这一定是老天爷给孙茜茜的奖赏，也许她上一辈子是补天的女娲。

想到这，林嘉也没管已经半夜，给杨柳发信息：羡慕你单身，我恨我结婚。

过了一会，杨柳回：世间事，无非就是痴男怨女。脱离开这些个人设，都能得自由。

杨柳毕业就在临市出版公司当编辑，这些年，纸媒没落，她顺应潮流，开了公众号。文笔犀利，又带点古风韵味，用古人的话点醒芸芸众生，也算积德行善。她也不喜欢接广告，只随性写着自己生活随感，倒是很快积攒大量粉丝。

她偶尔也回读者来信，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搞得林嘉读着就想到自己，有些汗颜，有些羞愧，有很长日子都不敢跟她对话。

杨柳也不介意，来去随意。编辑也无需坐班，空闲就万水千山走遍，朋友圈里其他人都是孩子、毒鸡汤，独她，是今天意大利托斯卡纳，明天欧洲古堡。

托斯卡纳的艳阳下，杨柳自己一个人的影子。戴着帽子，长裙随风飘着。

欧洲古堡的窗边，几束随意的郁金香。窗外是层林浸染的秋景。

杨柳还去了荷西的墓地，那个叫拉帕尔马岛的加纳利群岛，替三毛献上一束玫瑰花，这里是三毛的乡愁所在。也是一代人的青春所在。

杨柳的图片让人羡慕，林嘉以前总在她的照片里体会鸡飞狗跳之外的心灵宁静。

林嘉给姑娘取名周游，就是梦想有一天能周游世界，给许清科普的时候，还被她嘲笑过，“大人总是将自己实现不了的梦想投射到孩子身上，也不管孩子喜不喜欢。万一周游就喜欢窝在你身边咋办？”

林嘉打开手机，无聊刷朋友圈，星标的杨柳晒出高脚杯，配文：夜夜笙歌独自醉，谁人怜我照孤影？再刷，杨柳已经删除了。

世人皆有愁，杨柳的愁大概就是此刻深夜的寂寥，就如天上广寒宫里那位嫦娥仙子，寂寞舒广袖，唯有酒作陪。

林嘉想到杨柳的孤寂，心里酸酸疼疼的。自己也曾深夜买醉，也曾多愁善感，七年的婚姻将自己的心磨硬，欲哭都无泪。而杨柳的心，必定还是柔软的，需要人抚慰。

林嘉很是羡慕。

想找你喝酒。林嘉给杨柳发过去。

好啊，随时奉陪。提前说声就好。杨柳回道。

好久没醉过了，怀孕为了孩子不能喝酒，孩子生了，哺乳期也不敢喝酒。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开手脚了，林嘉无比思念酒的味道。

说喝就想喝，鲁莽劲上来了，爬起来蹑手蹑脚在许清家找起来。

举着个手机灯，打开冰箱，发现有点鸡尾酒。拿起一瓶准备回卧室，却不巧转身看到陈黎明，站在落地窗前，抽着烟，像个鬼魅。

林嘉真是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黎明倒是没有丝毫被吓到，“一起喝点 ？”竟开口如此说。

林嘉也不好意思独饮了。

“要不叫上许清吧”，林嘉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已经睡了”

“。。。。。。”

俩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林嘉是真不知道说什么，跟陈黎明不是很熟。

“真要离婚？”只听陈黎明问。

“嗯”，林嘉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只想赶紧回卧室。

“挺好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林嘉也不想搭理，拿起瓶子扔进垃圾桶，扔下一句“去睡了”，赶紧逃离现场。

在家几年，林嘉已不会社交。去超市买东西，售货员多说几句，林嘉都得反应半天，接不上话。有时候有陌生号码来电，林嘉能不接便不接，家里有人敲门，只要周海洋在家，她就一定会等着周海洋去开门。他如果不在，一定会先问是谁再开门。

林嘉给自己造了一个茧，现在准备破开了。

这是要得病的节奏啊，林嘉也觉得自己出问题了。

得赶紧出去，回归正常，林嘉心里暗暗想着。

陈黎明挺奇怪啊。周末就在许清家过完了。

周日下午许清把林嘉娘俩送回来，周海洋自然在打游戏，屋子两天没有通风透气，味道可想而知，令人作呕，差点把人熏晕。

林嘉放下东西赶紧开窗通风，已经三月份，天也不冷了，周海洋在家还是门窗紧闭。

林嘉想起周海洋抱怨自己开窗把屋里的暖气都散出去，林嘉就觉得气闷。

医生都讲要常通风散气，独他有自己的小算计。

许清拒绝理会周海洋，周海洋迎出来讨了个没趣，站了一会等许清走了又回去打他的游戏。

应该找个胶带把它跟电脑绑定，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周游不太想回家。有些闹脾气，便缠着两天不见的爸爸，周海洋先是语气柔柔的哄着，“爸爸一会儿就来，就陪游游”，可周游不听这些，仍然拉着他的手。闹着让爸爸陪自己玩僵尸玩具。

周海洋毫不掩饰大吼了起来，“我说了一会就来。你先玩别的不行吗？！”

林嘉有些气不过，也吼起来，“周末也没陪你闺女，陪一会儿会死吗？”

周游吓得“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林嘉只得抱起闺女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厨房杯盘狼藉，吃的方便面袋子就扔在垃圾桶旁，大概周海洋眼瞎，或者手残，看不见扔不进垃圾桶。林嘉火又蹭地起来了。

抱起周游摔门而出。

周海洋跟个巨婴一样，算是废了。只会坐在自己屋里打游戏，就连撵他运动一下，都恬不知耻的表示自己要学周游养的那只乌龟，一动不动，减少新陈代谢，活他千年万年。

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周海洋更像一只缩头乌龟，最好还是绿色的。

林嘉有些恨自己。人是最不经惯的，偏偏自己往火坑里跳，非要试探别人的底线，自己又不能做到任劳任怨，活该受这气，但是老娘以后不干了！想到这气顺了点。

娘俩出去吃了点面条，又在附近公园看了会儿奶奶们跳广场舞。公园里湖边柳树已经绿意盎然，风轻轻吹着，荡来荡去，杏花也开的正艳，一簇簇拥挤着，正在宣告春天的到来。

周游吵闹着要花，林嘉便愧疚着折一小枝插在她的小辫子上，小姑娘摇头晃脑跳起来，吸引好些在散步的爷爷奶奶的目光。

这个沿海小城一年四季风都很多，春天更是厉害，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胡乱逛了会娘俩也就回去准备睡觉了。

许清微信上说：工作实在不好找的话，可以先在陈黎明的小公司将就一下。后面一排加油的表情。

林嘉想了想，回到：我先找找看吧。后面加了飞吻的表情。周海洋也气鼓鼓的不肯主动搭话，林嘉更不想去找气生，屋里气压很高，一点准着，冷暴力倒成了最好的解决方案。

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啊，林嘉感叹，搬家的时候把这床也搬过去，其实也就是一普通木板床，但自己睡习惯了。

躺在床上，林嘉还在想着明天送周游去幼儿园以后，就去附近找房子，一步步来。想着想着眼皮就不自觉合上了，昨晚没睡好，今天又陪周游玩了一天，太累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风也小了。林嘉吃完早饭就在附近几个小区转悠，最好自己能找到房子，最起码省比中介费。

几个小区转悠一圈，比较下来，林嘉还是最喜欢马路对面那个新建的小区——曲苑佳荷，三四年前交房，那时候林嘉还带着小周游去里面逛了一圈。

前几排是城市里难得的多层，楼距很宽，采光很好，最主要一楼带个挺大的院子，小区绿化也不错，单就那院子，古朴的围栏，就能当得上林嘉梦中情房的称呼。

以前跟周海洋提过好几次，想买个一楼带院的房子，一来，周游有的玩，出去玩也方便，在家也能看到在小区里玩的小朋友。再者，有个院子养个小狗小猫也方便，周游也有个伴。

不至于天天缠着大人。小院子也可以种点花花草草蔬菜什么的，看着心情也好。也算间接实现一下自己的田园梦想。

但周海洋不喜欢，理由如下，一楼据说下水道很容易堵，通起来麻烦。还有听说楼上会往下扔垃圾，一院子的垃圾收拾起来麻烦。

凡事先想麻烦，周海洋理性的没意思。

林嘉真的上网搜了搜，当然也有抱怨住一楼不好，但现在社区都越来越成熟了，问题也越来越少了。看看自己住的小区里，也没觉得有人扔垃圾啊。

再说，住起来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真有素质差的，久了也不好意思吧，再说的难听点，现在小区都有监控，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家不行也可以搭个小棚子，又可以遮阴，也有意趣。

户型都是大户型，三室的，院子有20坪左右，这边是城乡结合部，房价也便宜。林嘉在小区里逛了几圈，也没找到贴有出租的，有点垂头丧气，问门口看门大爷，也说没有听说谁家出租。

林嘉是真想租这里的小院，豁出去了，大不了搭上一个月租金找中介去吧。小区门口正好有几家，林嘉找到一家连锁的中介，鼓鼓勇气进去说明来意，中介很热情。

迎上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小姐姐，只画了眉毛，涂了口红，没穿电视上标准的工装：“曲苑佳荷是吧，我看一下，记得登记了几套。”“对了，您贵姓？”

“姓林。”

说着招呼林嘉坐在自己对面，一边在电脑上查找起来。

“想要一楼带院的是吧？”小姐姐头也没抬，还是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语气。

“想要个带院的，小孩有地玩”。“太好了，有两套！”小姐姐高兴地抬起头，招呼林嘉说，“现在去看看？”

一排有四家，林嘉选了不靠小区主路的东户，中介依旧热情的介绍着，“这家是装了准备养老用的，装好还没住进去，儿子有了孩子，老两口便去上海带孙子去了，装的有些老气，但用的都是好东西，林小姐可以放心。”

屋子门窗都是朱漆红色，确实老气，家具也是差不多颜色，一个电视柜，有个大电视，外面包装还没有拆。

沙发还没买，这正合林嘉意，生怕摆一排红木大椅，虽气派但着实不舒服。床只在主卧有一张，同样的配置，红木大床，只是还没有床垫，好歹壁橱是按了，还是红色的。

林嘉心里盘算着：床搬过来，买点壁纸，去旧货市场买个双人沙发。俩人住也够了。厨房炉灶都有，还算省心，锅碗瓢盆带过来一些。

林嘉当时就定了下这处房子。

有随心的小窝了，林嘉有点激动，期盼着和周游搬进来的日子。